前几天,趁着没有下雨,我到拉雪兹神父公墓去拜访了几位偶像。
这些偶像(当然是早就当掉的)包括:弗雷德里克·肖邦,奥诺雷·德·巴尔扎克,奥古斯特·孔德,阿伯拉尔与爱洛伊丝,以及奥斯卡·王尔德。
说是扫墓,简直就是远足。拉雪兹神父公墓占地48公顷,如果按中国地图来作比喻的话,肖邦住在江西,孔德住在河南,巴尔扎克住在陕西,阿伯拉尔与爱洛伊丝在福建,奥斯卡·王尔德一个人躲在新疆。我是从深圳上的岸。这么一比喻,大家就可以知道我挨个把偶像访问过来,跑了有多么远。所以我漏下了不那么崇拜的普鲁斯特和莫里哀,也算是情有可原。
我觉得我是个怪人。别人看到香街都兴奋得要死,可是我只有到了墓地才有这种感觉。——当然,也不能全然形容为“兴奋”,但是总之,用一句话说就是“我觉得我属于这里”。(庐山瀑布汗……)
而香街呢,我觉得我不属于那里。去拉雪兹神父公墓的人都怀着虔敬之心,而香街横在那里,就像个被人上过太多次的漂亮女人。当然仍然是漂亮的,但是被上过太多次了。
嗯,上香街是需要钱的。所以也许我有朝一日有钱了就会喜欢上香街吧……但是不是现在,不是现在。
总之,穷人我去拜望了偶像们,非常开心。那日空气清冽,天空微霾,黄叶满地,西风卷,北雁南飞,晓来谁染霜林醉,总是离人泪……好吧扯远了。墓地非常、非常漂亮,墓碑各具情态,又高大。看起来像个小村子一样,我非常、非常喜欢。
我和我的学科奠基人、sociology一词的发明者奥古斯特·孔德君深情合影(因为没人帮忙还不得不自拍)。孔德君的墓偏,且没有多少人来探访,我进门时没有买花,于是……从傍边的一块墓上偷了一朵白色雏菊献给他。偷前还和墓地主人商量了一番,大概就是说如果你反对就吱一声,结果他没有吱声,我就当他同意了。结果晚上被墙角狠狠碰了一下头。我想可能这就是墓主人表示反对的方式吧……
然后看到有人在巴尔扎克的墓前放了一封很短的信。
Mon cher Balzac,
Donne moi ton souffle, ton genie pour mon livre. Je t’aime.
Olivier
(我亲爱的巴尔扎克,
把你的灵感和你的天才赋于我的写作吧。我爱你。
奥利维叶)
还有人把墓碑做成逝者的雕像模样,边上落着发卷的叶子,看起来又美感又伤感。
最后当然是奥斯卡·王尔德。我并不看《莎乐美》,我之所以喜欢他只是因为两篇童话,一篇是《快乐王子》,一篇是《夜莺与玫瑰》。能写出好童话的作家才是最伟大的作家,我一向这么认为。再说他长得又那么帅。再说他还说过“大家都说校长度假去了,我倒希望他上了天堂”,和“我们都身陷泥泞之中,但有些人却会仰望星星”,和“我什么都能抗拒,除了诱惑”,和“当爱走到尽头,软弱者哭泣,精明者寻找新的,而聪明者早就预备了另一个”,和“either that wallpaper goes or I do”…..另外,他的墓碑上真的有很多唇印。我想这更像一个唇膏大比拼,因为很明显有的唇膏吻上去根本不会有唇印,比如我的。
哈哈,最后。王尔德的墓碑背面有一首诗,是这样写的:
And alien tears will fill for him,
Pity’s long broken urn.
For his mourners will be outcast men,
And outcasts always mourn.
英语水平十分浅薄的我读了这首诗,想了半分钟,认定这是一首与王尔德的同性恋身份有密切联系的诗。而outcast的意思我并不清楚,根据字面意思猜测再三,我将最后两句翻译为:
他的悼念者都是出柜的男,
而出柜男们将永远悼念。
译毕十分得意。想我翻译的真是贴切,且结合了王尔德的生平,不愧是满足信达雅的要求、诗歌翻译史上里程碑式的作品。结果回家一查发现,这首诗是从王尔德的狱中长诗《the ballad of Reading Gaol》里节选出的四句,而outcast的本意是“被放逐”……我的翻译事业就这么被判了死刑……
 
; 但是还是非常喜欢拉雪兹神父公墓。
喔,还有,套用鲁迅先生的话,“巴黎也无非是这样”。铁塔,香街,卢浮,巴士底,塞纳河,西岱岛,过了一个礼拜再看,也无非是这样。说到底,花都也不过是一座城池而已。而一个城池的最迷人之处,我想是我所难以更深入去体会的,起码,我不懂得她的语言。
这也许就是我喜欢拉雪兹神父公墓的原因之一吧。在这里无需语言,生者与死者之间,流淌的是无声而澎湃的思想。